救命药还是“毒”药？新研究揭示囊性纤维化患者治疗中的潜在病毒风险
导语
对于囊性纤维化（Cystic Fibrosis, CF）患者而言，一种由猪胰腺提取物制成的药物——胰酶替代疗法（PERT），是维持他们生命与健康的关键。然而，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的一项最新研究（发表于《Gut》杂志）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：这种广泛使用的药物可能被戊型肝炎病毒（HEV）污染，并可能导致接受了肺移植的 CF 患者发生慢性肝炎。这一发现不仅揭示了一个前所未知的感染途径，也对全球数万名依赖此类药物的患者的用药安全提出了严峻挑战。
研究背景：当罕见病遇上“不寻常”的病毒
要理解这项研究的重要性，我们首先需要了解两个关键角色：囊性纤维化（CF）和戊型肝炎病毒（HEV）。
-
囊性纤维化（CF）：这是一种影响白种人最常见的致命遗传病。它会导致身体多个器官（尤其是肺部和消化系统）的黏液变得异常浓稠，引发反复的肺部感染和消化问题。约 90%的 CF 患者存在“胰腺功能不全”，无法正常分泌消化酶来分解食物。为了吸收营养，他们必须终身服用**胰酶替代疗法（PERT）**药物。这些药物的有效成分是从猪的胰腺中提取的，患者每天需要服用大量胶囊（研究中位数显示每人每年约 8760 粒）。
-
戊型肝炎病毒（HEV）：这是一种主要通过粪口途径传播的病毒，在卫生条件较差的地区，常因水源污染暴发。然而，在发达国家，HEV 主要是一种“人畜共患病”，通常与食用未经煮熟的猪肉或野味有关。对于大多数免疫系统健康的人来说，感染 HEV 通常只是一场急性的、自限性的肝炎，很快就能痊愈。但故事在免疫力低下的人群中完全不同。自 2008 年首次在器官移植患者中发现以来，医生们逐渐认识到，对于那些因器官移植而需要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的患者，HEV 可以“潜伏”下来，引发慢性肝炎，并可能迅速发展为肝硬化甚至肝衰竭，危及生命。
这项研究的起点，正是研究人员在他们所在的 CF 中心，意外地发现了几例接受了肺移植的 CF 患者患上了罕见的慢性戊型肝炎。这引起了他们的警觉：为什么这种罕见的感染会集中出现在这个特殊的患者群体中？
主要发现：连接患者与病毒的惊人“桥梁”
研究团队展开了一项细致的调查，他们的发现令人震惊：
-
CF 患者的 HEV 感染风险显著更高：研究发现，无论是移植还是未移植的 CF 患者，其 HEV 血清阳性率（即曾经感染过病毒的比例）都高达约 20%，是加拿大全国平均水平的四倍，也是该省因肝病嫌疑而接受 HEV 检测人群的两倍。这表明 CF 患者群体似乎面临着更高的 HEV 暴露风险。
-
慢性感染仅出现在移植患者中：尽管暴露风险普遍较高，但只有接受了肺移植、正在使用免疫抑制剂的 CF 患者（共 3 例）发展成了慢性 HEV 感染。这证实了免疫抑制是 HEV 从急性转向慢性的关键因素。
-
“罪魁祸首”直指救命药 PERT：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：既然 HEV 是猪源性病毒，而 CF 患者每天大量服用的 PERT 也来源于猪，PERT 会不会是感染源？为了验证这一点，他们从药店和患者手中收集了来自加拿大所有制造商的 11 种不同配方的 PERT 胶囊进行检测。结果显示，高达 44%的 PERT 胶囊中检测出了戊型肝炎病毒的遗传物质（RNA）。
-
基因测序锁定关联：更具说服力的证据来自基因测序。通过对患者体内病毒和 PERT 胶囊中病毒的基因序列进行比对，研究人员发现它们的序列高度相似，并且都与加拿大本地猪群中的 HEV 病毒株同源。这为“PERT 是感染源”这一假说提供了强有力的分子生物学证据。
研究方法（简述）
研究者对一个区域性 CF 中心的所有肺移植后 CF 患者（29 人）和部分未移植 CF 患者（83 人）进行了 HEV 血清和病毒 RNA 筛查。他们将 CF 患者的感染率与普通人群进行了比较。关键一步是，他们独立采购了市面上的多种 PERT 胶囊，通过精密的分子生物学技术（RT-qPCR 和数字 PCR）检测其中是否存在 HEV 病毒 RNA，并对阳性样本进行基因测序，与患者体内的病毒序列进行系统发育分析，以追溯病毒来源。
局限性与警示
尽管这项研究的发现意义重大，但作者也坦诚其存在一些局限性。首先，这是一个在单一地区中心进行的研究，样本量相对较小。其次，虽然在 PERT 胶囊中检测到了病毒 RNA，但这并不等同于其中一定存在具有传染性的活病毒。病毒 RNA 可能只是病毒的“尸体碎片”。因此，目前还不能 100%确定服用 PERT 就会感染 HEV，两者之间的联系虽然密切，但因果关系仍需进一步的实验来证实。
应用前景与未来方向
这项研究为临床实践和未来的科学研究敲响了警钟：
-
对临床实践的启示：对于正在接受 PERT 治疗，尤其是同时处于免疫抑制状态（如器官移植后）的患者，如果出现不明原因的肝功能异常，医生应高度警惕 HEV 感染的可能性，并进行相关检测。
-
对药品安全的挑战：研究结果强烈呼吁药品监管机构和生产商重新审视猪源性医疗产品（如 PERT）的生产流程和安全标准。是否有必要引入病毒灭活步骤？如何确保这些救命药本身不成为新的健康威胁？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。
-
对未来研究的推动：这项研究打开了潘多拉魔盒。未来的研究需要覆盖更广泛的 CF 患者群体，确认这一现象的普遍性。同时，必须开展实验来验证 PERT 胶囊中的 HEV 是否具有感染活性，并明确感染所需的病毒剂量。
小结
加拿大科学家的这项开创性工作，首次将一种救命的常规药物与一种潜在的致命病毒感染联系起来，特别是在囊性纤维化这一脆弱的患者群体中。它如同一位“吹哨人”，提醒我们必须重新评估那些来源于动物的医疗产品的安全性，尤其是在免疫力受损的患者群体中的应用。虽然结论尚需更多研究来巩固，但这一发现无疑为保护患者安全、完善药品监管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线索，并可能在未来改变数万名患者的治疗和生活。
